“陛下，大局为重，紫川王为人轻佻，无王者威仪，素为蛮国驱使，难以担当大任。”

司徒丞相很无奈，虽然奉国不是每一代君主都是明君，但至少都不是昏君。

以奉国目前的形式，没有一个可以明君很难从四国的压迫中挣扎出来，但不是昏君的话，至少不会把奉国带往深渊。

“若陛下肆意妄为，给心怀不轨者可乘之机，臣……也只能去求一个卡美公国之爵位。”

菲特听着这话，感觉上怪怪的，听起来，面前的这个皇帝的皇位似乎并不稳当，宗室想要另立新君，恰巧紫川城的紫川王有谋逆的想法。

这个丞相也是有意思，话语中像是在威胁皇帝一样，但实际上说的是什么“你倒台了我也不干了”，就算是劝诫皇帝的时候，也要表明自己的忠心？

“……容孤想一想。”

皇帝相当不忿的抬起头来，看着天花板，但那眼睛，总是想要往下瞟，想要去看一眼他的孩子。

“武定侯那一脉的传承，说不定就要断了，武定之盟少了这么一个核心，恐怕也难以继续下去。

值此变局，奉国万万不可有谋朝篡位之举啊。”

司徒丞相说话间，还看了菲特几眼，冲着菲特使眼色，似乎是想让菲特也来劝一劝这位皇帝陛下。

“孩子的事情，你大可不必担心，我会好好照料这个孩子，但我和秀筠终究不是他的亲生父母。

我也不愿意一直瞒着他，如果你愿意的话，我会在他成年后告诉他真相。”

菲特闻言，想着司徒丞相和皇帝的对话，觉得这俩人肯定是误会了。

他只是出于不想隐瞒真相的心思，将事实告诉了皇帝，并不是说，他要把这个孩子交给皇帝照料。

况且，有司徒丞相这么一个忠心耿耿为了奉国鞠躬尽瘁的人在，他敢把孩子交出去，明天司徒丞相就敢派人宰了这个小王子，然后饮鸩自杀。

“你……能照顾好他吗？”

皇帝轻轻的闭上自己的眼睛，老潘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他，恐怕也是和司徒丞相一个想法，他们担心他会意气用事，直接激发宗室里的保守派与他之间的矛盾。

说是保守派，其实就是妥协派、投降派，他若是失去了君位，武定之盟的成员基本上不可能再去完成他们的夙愿。

所以……让菲特照顾他的孩子，也是武定侯的选择吗？

“我不能保证太多，但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，这个孩子不会受到伤害。

并且，在卡美公国长大，他若是天赋出众，能在卡美公国的朝堂占有一席之地，对奉国也是好事。”

菲特见这皇帝犹豫的样子，开始利诱对方了。

皇帝找了个看不见这孩子的位置坐下，叹息一声，

“孩子有名字了吗？”

“顾将军没有告诉我们孩子的名字。”

菲特哪里知道孩子的名字，顾清霁估计也没有想着取名。

“那就姓顾吧，叫顾丰。”

皇帝无奈的模样，让司徒丞相也有些心痛。

司徒丞相拿出一块玉佩，道，

“陛下既让孩子随母姓姓顾，必然要有一个父姓，臣斗胆让犬子成为小王子之父，以减少他人窥视。”

皇帝捏着椅子把手，将椅子把手捏碎了。

“陛下息怒。”

司徒丞相连忙向着皇帝行拜礼。

“司徒公不必如此，孤不是因你而怒，便让孩子的父亲……姓司徒吧。”

皇帝的眼中闪着不甘，但他的苦衷、苦恼、委屈都不能向他人倾诉。

司徒丞相回了一声，便将刻着司徒二字的玉佩放与顾丰的襁褓里。

“你们都退下吧，”

沉默了好几分钟，皇帝突然开口，

“菲特留下，陪孤聊一聊。”

菲特愣了愣，倒也不拒绝，只是道，

“顾将军的尸体，不用我立刻去办吗？”

“不必，孤知道是谁动的手，孤自会去处理，”

见着其他人都离开了会客厅，皇帝便也就坐在了菲特身边，

“是不是觉得孤很无能？”

菲特估摸着这皇帝的实力，怎么说也算不上无能，

“为什么要这样说？”

“清霁是孤幼时的玩伴，那是我还不是太子，言行上都不怎么需要顾虑，便说着要娶清霁为妃。

后来，大哥猝死，孤成了太子，与清霁见面的机会也就少了。

待到孤成年后，清霁又去了北方驻守，成了一个将军。

数年后，父皇驾崩，孤继位欲立她为皇后，满朝文武皆言她粗鄙，无母仪天下之德。

那时，孤妥协了，因为孤刚刚即位，斗不过满朝公卿。

之后，清霁击败了蛮国的军队，这本是振奋民心之举，但那些尸位素餐之辈，伙同蛮国向施压，说是清霁破坏俩国友谊。

无奈之下，孤只能一边下令抓捕，一边助她逃跑。

本想着日后再无相见之时，便立了皇后，没想到……她又回来了。”

皇帝喝着茶，却像是喝着酒一样，

“数月前，孤与她再见，她似乎是爱上了喝酒，但她素来不喜饮酒。

他越是喝酒，孤便越是心疼。

孤告诉她，她不必再去撩拨蛮国了，回去换个名字当孤的妃子，他日再找个理由换后。

可能就是那日……有了孩子。

但她终究还是没能答应回来，为了奉国，战死在了云江之北。”

菲特一言不发，冷静的倾听着这位皇帝的话语。

皇帝的神情越发癫狂了，

“司徒公让孤顾全大局，让孤不能使心爱之人安葬，不能与自己的孩子相认。

孤堂堂奉国皇帝，竟然连护佑妻儿的能力都没有，你说……孤窝囊吗？”

“你的想法似乎与我有些相似，但是，你不应该有这种思维，我是世外之人，很难理解所谓的大义、国仇、民族脊梁。

可你是皇帝，我所见识的那些人，多是为了这个国家不择手段即使是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的家伙。

我以为他们肩负着责任，便必然如此，但见了你的模样，果然责任，也是要自己去选择是否背负。”

菲特有那么一瞬间，想要指着皇帝的鼻子骂人，但是他觉得，自己不配，

“顾将军和那数十万将士们，之所以会为了这个国家赴死，是因为他们觉得这个国家有希望，他们想要将火焰点燃，烧得更加旺盛。

而你是奉国的王，自然不能辜负了那些牺牲的将士。

为顾将军下葬，把顾丰收到自己身边，或许是尽到了丈夫和父亲的职责。

但在你成为一个丈夫、一个父亲之前，你先是奉国的皇帝，你有数亿子民。

为大家舍小家在我身上，或许是愚蠢的体现，但你作为王，本就有这样的责任不是吗？

顾将军不会怪你的，她只会认为，你做的很好，窝囊？不窝囊。”

“哈——哈哈哈——”

皇帝瞧着菲特的脸，放声大笑，

“你这人，倒是能说会道，不过你说的有理，孤是皇帝，被迫坐在这个位置上，孤失去了太多。

不能从这个位置离开，孤失去了更多。

历代君王都有其无奈，有其付出与坚持，但到了孤这一代，我想问一问，四百年的坚持究竟是为了什么呢？

孤仍未看见希望。”

菲特也不懂为什么那些人可以坚持四百年，所谓的信念与责任，莫非也能代代相传？

他顿了顿，

“也许，真的有希望也说不定。”

“……”

皇帝仔细的端详着菲特，眼神中充满了审视，

“如果希望并不愿意对奉国伸出援手呢？

清霁本可以活下来，武定侯也大可不必那样做，但他们终究选择了那样的道路。

你知道原因吗？”

菲特稍稍挪开了自己的眼神，

“也许是那只貔貅？那只貔貅给了他们能够获胜的希望。”

“貔貅只能凝聚人心，提高士气。寻常士卒再多，也抵抗不了一个九阶、十阶的强者。

他们不会因为一只凝聚人心的神兽，而去送死。”

皇帝依旧盯着菲特，没有因为菲特转头而挪开自己的视线，

“他们是真的发现了希望，才会去赴死，亲友的死亡是短时间内最能够让百姓清醒过来的手段。

数十万人慷慨赴死，就只是为了一个希望。

武定侯不会直白的把话说清楚，清霁要尊重你个人的意见，没有告诉你实情。

但孤与他们不同，他们或是已经或是即将卸下肩上的责任，孤还有再坚持数十年。

所以，孤想恳求你，有朝一日归来时，救一救奉国。

你就是他们眼中的希望。”

菲特转过身，疑惑的看着皇帝，

“我就是希望？但我从未答应他们要拯救奉国，我的目的只有一个，就是追求真理。”

“所以说啊，他们都是蠢货，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，一个接一个去赴死，要尽己所能的唤醒民众，让民众为了迎接希望而做好准备。

你说这可不可笑？”

皇帝忍不住笑了起来，他就知道，那俩人不会告诉菲特，他们期望菲特做什么。

“希望”本身都还没有答应对他们施以援手，一个个的就都去送死了，如果没有这所谓的“希望”，他大可以当一个昏君，无视掉几代后山河破碎场景。